《西游记》在我国文学史上拥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其故事情节和语言为我们研究文学和语言提供了大量研究素材。《西游记》中猪八戒专属插科打诨，是一个典型的丑角人物，其语言最为鲜活逗趣，非常适用于语用学分析。本文意在以语言学角度，列举猪八戒的对话语言，再结合语境、交谈对象等等，依照语用原则分析其笑点。碍于个人能力所限，仅能就分析后的各类罗列典型者一二，而非全面分析。
一、语用学方法及语用学原则
从小说本身的性质来看，它就是由作者创造出的语境，是一种整体性的语言行为。小说是作为一种文学形式运用语言进行表达，是由语言构成的。因此，我们当然可以以实际研究语言的方法来研究小说语言。而语用学正是专门研究整个语言行为。关于语用学，何自然先生曾做过这样的定义，“语用学，即语言实用学，是语言学的一个新领域，它研究在特定情境中的特定话语，特别是研究在不同的语言交际环境下如何理解语言和运用语言。”[1]
所以语用学研究的是“如何使用语言”，因此主要研究“语言行为”。美国语言学家约翰.塞尔在著作《语言行为：语言哲学论》中按照其功能属性分为四种[2]：
发声、说出句子的行为：指发出声音（说出句子）的行为，是说话的生理行为，他本身不具沟通性质。
非表意行为：仅说出行事句子的情况就可以算作“非表意行为”。
遂行行为：以说话后所达成某种行为的效果为条件，遂行行为常常以非表意行为为基础。
命题行为：是指以名称来对人或事物加以指称然后再对这个人或事物加以叙述的行为。
本文主要以“语用”之视角分析原著作者如果达成故事中的笑点，仅了解语言行为的类别必然是不够的。因此，我们还需要了解并运用到语用学中语言使用的几大原则，其中我们主要运用的是“合作原则”及“礼貌原则”。
“合作原则”最早由美国语言哲学家格莱斯于1967年在哈佛大学的演讲中提出。其具体内容包括了四个准则[3]：（1）量的准则：所说的话应包含交谈目的所须的讯息，所说的话不应包括超出所须的讯息。（2）质的准则：不说自知是虚假的话，不说缺乏证据的话。（3）关系准则：说的话要有联系。（4）方式准则：要清楚明白，要注意：避免晦涩、避免歧义、要简洁、要井井有条。
“礼貌原则”于1983年，由英国语言学家杰弗里.利奇在其著作《语言学原则》一书中提出。他将礼貌原则概括为六大准则[4]：（1）得体准则：尽量少让别人吃亏；尽量多让别人得益。（2）慷慨准则：尽量少使自己得益；尽量多让自己吃亏。（3）赞誉准则：尽量少贬低他人；尽量多赞誉他人。（4）谦逊准则：尽量少赞誉自己；尽量多贬低自己。（5）一致准则；尽量减少双方的分歧；尽量增加双方的一致。（6）同情准则：尽量减少双方的反感；尽量增加双方的同情。
遵守合作原则沟通才能清楚，遵守礼貌原则才能让交流圆通。如不遵守这些原则，则可能会造成诸多误解和冲突，交流的目的便无法达成了。但是小说和我们日常的语言沟通还是存在很大的区别的，小说的故事情节之所以精彩往往是因为其内部存在的矛盾和冲突，而其中的一些引人发笑的笑点很多情况下是由歧义、贬低、自夸等行为产生的，与上文所提到的两种原则所倡议的截然相反。所以，在打破语言常规与平衡的对话之中更能表现出语言丰富的色彩，让语言更加生动活泼、充满趣味性。
二、以语用学原则分析猪八戒语言中的笑点
猪八戒在《西游记》中涉及的语言对话总量仅次于孙悟空和唐三藏，由此也可以想见这个人物在小说中的重要程度。如果我们以正常人的思维看，猪八戒的身份是“前天河管理员”、“唐三藏的二徒弟”、“孙悟空的二师弟”，属于位阶较低且又位于强人阴影之下的角色，这样一个处于底层的“屁民”应当是一个安分守己、老实认命的形象（其典型人物便如沙僧），他在说话的时候也理当遵守合作原则及礼貌原则。然而，事实上他却是一个性格上好吃懒做、贪小便宜、好女色、爱嚼舌根子，又说谎成性的家伙。如此，他的行为则又须违反“诚实”，又不能遵守语用原则。他的语言行为具有相当的矛盾性与冲突性。接下来，我们将会对比着运用“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通过对原则的“遵守”和“破坏”来分析猪八戒语言中所产生的笑点。
（一）遵守合作、礼貌原则之笑点
猪八戒常常自嘲，有如书第十九回中，他在出场诗“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夜。”[5]便道自己“心性拙”、“贪闲”又“爱懒”。这完全遵守了礼貌原则中的谦逊准则，即“尽量多贬低自己”。
再如在二十回中，唐三藏埋怨其长相，他的回答：
八戒道：“不瞒师傅说，老猪自从跟了你，这时俊了许多哩。若像往常在高老庄时，把嘴朝前一掬，把耳两头一摆，常吓杀二三十人哩。[6]”
表面上看，说自己俊了许多并不符合谦逊原则，但从整一段话来看，他实际上是表示因为“跟了师傅”才变得“俊了许多”，通过进一步的贬低自己来抬高唐三藏，不禁令人慨叹这老猪真是溜须拍马界中的一位好手，而这自然是遵守赞誉准则中的“尽量多赞誉别人”的。
又如第五十三回中，唐三藏一行人因饮子母河水怀孕，受渡船婆婆所救，婆婆告知一行人在西梁国中男色之危险，八戒却道：“若这等，我绝无伤。他们都是香喷喷的，好做香袋；我是个臊猪，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无伤。[7]”
既说自己臭，又说自己臭，如此自贬自贱老猪之外恐怕无人矣。猪八戒这些自我解嘲、苦中作乐都能自觉地遵守礼貌原则，于危紧之处犹带轻松快意，由此更可见其笑点之张力。
（二）遵守礼貌原则但破坏合作原则之笑点
猪八戒在小说中有一些具有典型代表性的笑点，虽然遵守礼貌原则但是却破坏了合作原则。下文罗列二三实例，兹以为证。
如第七十六回中，八戒受困，悟空前往营救，顺便假扮勾魂使者戏弄八戒，向其索要盘缠一处：
行者道：“在哪里？快拿出来！”
八戒道：“可怜！可怜！我自做了和尚，到如今，有些善信人家斋僧，见我食肠大，衬钱比他们略多些儿，我拿了攒在这里，零零碎碎有五钱银子；因不好收拾，前者到城中，央了个银匠煎成一处，他又没天理，偷了我几分，只得四钱六分一块儿，你拿去罢。”[4]
猪八戒的这段话以我们分析来看，是符合礼貌原则中的同情一致准则的。但是他破坏了合作原则中量的准则，自顾自地尽扯一些攒钱不易又遭了银匠诓骗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强调自己憨傻易欺，寄希望于对方听了能同情自己，就算最后不能成效，也期望对方因为同情能使他苟全性命。这充分表现了猪八戒性格中的贪惰怕死与其深具自知之明，颇能供读者一笑，其喜剧效果自也达成。
再如第三十二回中，八戒走了背字，独自碰上群妖的情形：
那怪又道：“那黑长的是沙和尚，那长嘴大耳的是猪八戒。”呆子听见说他，慌得把个嘴揣在怀里藏了。
那怪叫：“和尚，伸出嘴来！”
八戒道：“胎里病，伸不出来。”那怪令小妖使钩子钩出来。
八戒慌得把嘴伸出来道：“小家形罢了，这不是？你要看便看，钩怎的？[8]”
这段对话虽然是遵守了礼貌原则的，但是在小妖要看猪八戒时他却佯称“胎里病”看不得，待到其原形毕露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明显地破坏了合作原则中的质的准则，即“不说自知是虚假的话，不说缺乏证据的话。”。这一段使读者看到了猪八戒耍泼不认账的顽皮形象。
（三）破坏礼貌原则及合作原则之笑点
如第八十八回中，唐三藏一行人到达天竺国，因为三个徒弟长相怪异引起了当地人的惊恐和好奇：
齐声叫道：“我这里只有降龙伏虎的高僧，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
八戒忍不住把嘴一掬道：“你们可曾看见降猪王的和尚？”
众人的嘘声破坏了礼貌原则贬低了师徒三人，生性顽皮的八戒便毅然现出原形，以“猪王”自称，借“降伏猪王”抬高自己的师傅，维护了师傅的颜面。这句话在我们分析来看，他的话是违反谦逊准则与方式准则的。
三、结语
综合以上的各种分析，不难看出前人对于这些故事的整合和各处笑点的设计并不是毫无规律的漫自演绎。对于猪八戒这个人物，作者就其插科打诨的丑角特色善加改造发挥，尤其是他的语言方面更突出其特色。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在创造过程中对语用原则的运用，和在语用原则的异变中形成的五花八门的笑点。
整体来看我们的语言行为如果遵守语用原则，人与人之间的社交沟通势必更加清楚明白，这是非常有益的。但是就以《西游记》中这个猪八戒为例，他的话语违背语用原则的远比遵守的要多；也就是他刻意地破坏语用原则的行为引出了整体的喜剧效（笑）果。因此，在文学作品之中，全面地追求对语用原则的遵守是不切实际的，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的话，作品必然会失去语言的灵活性，这对文学来说是致命的，这样的作品也无法被称之为文学，充其量是报告而已。要实现语言的生动和灵活，就不得不破坏使用语用原则的平衡，有意识地制造冲突、歧义、造成误会和矛盾，这样一来不仅仅是“笑果”达成了，文学作品整体语言的丰富性、灵活性都得到了提高。
四、参考文献
［1］何自然.《语用学概论》.[M].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2006
［2］（美）约翰.赛尔（Searle，J.R）著，徐纪亮 导读.《语言行为：语言哲学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
［3］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5
［4］吴承恩著，李洪甫校.《西游记整理校注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5］范开泰.《语用分析略说》.[J].《中国语文》.北京.No.6,1985
著者：安徽农业大学 18汉语言文学专业 刘畅
